独立党党首奈杰尔·法拉吉（左）祝贺独立党代表、前保守党议员马克·莱克莱斯（右）赢得罗切斯特与斯特鲁德选区补选。来源：BBC。

根据马克思·韦伯1919年在《政治作为一种志业》中的描述，随着普选制度和大众政党在英国的逐渐崛起，英国政治史便注定被专业化、全职化的政党政治运作机构所改变。这一分析在95年后的今天，显得尤其现实：随着英国独立党(UKIP)于11月21日在位于英格兰东南部肯特郡的罗切斯特与斯特鲁德选区赢得本党的第二个下议院议员席位，2015年大选之前的英国政坛呈现出更加复杂而难解的局面。

本次选区补选是由罗切斯特与斯特鲁德选区的前保守党议员马克·莱克莱斯在今年9月27日宣布投奔独立党并辞去议员职务的决定触发的。与10月9日在克拉克顿选区补选中获胜的道格拉斯·卡斯维尔一样，触发这一补选的意图在于用选票重申议员本人在倒戈后仍旧获得多数支持。11月20日， 马克·莱克莱斯果然在罗切斯特补选中以42.1%的赞成率确立了领先地位，也为一直寻求进入西敏寺的独立党赢得了宝贵的第二个席位。

如果说10月9日卡斯维尔在克拉克顿选区的胜利为独立党拔得头筹、也为议会三大党敲响了兵临城下的警钟，那么本次罗切斯特选区的胜利可谓更加巩固了独立党与其他主流政党之间的力量消长趋势，真正昭示了独立党在当前英国政坛异军突起的地位。从议政权力来看，下议院650个席位当中，独立党仅握有2个，且目前议会内几乎没有党派愿意与独立党合作，无论在辩论还是在投票中都势单力孤，难有作为；不过卡斯维尔曾经在卡梅伦的决策团队中充当智囊角色，而莱克莱斯曾在2012年发动53名保守党议员公然背叛本党意志，通过了一项由工党提出、旨在削减欧盟预算的修正案，影响力不可小觑。因此本次补选之后，独立党虽然扬眉吐气，但在政界还只是勉强站稳脚跟而已，还不能轻易左右议会格局、乃至影响政府决策。

不过，如果将克拉克顿与罗切斯特的人口普查数据和选情进行比较，便不难发现本次罗切斯特补选的特殊意义。根据BBC的数据，克拉克顿选区与罗切斯特选区在人口、经济、社会等各方面都有着微妙的差别：克拉克顿选区人口高度老龄化，65岁以上人口超过30%，而罗切斯特的65岁以上人口不到15%，低于英格兰威尔士平均水准；两个选区的失业率都高于英格兰威尔士平均值，但克拉克顿选区失业率超过5%，而罗切斯特选区失业率仅略高于平均水平，达到4.5%左右；两个选区的白人选民比例都高于英格兰威尔士平均值（86%），但克拉克顿选区的白人选民比例高达97.4%，远超过90.4%的罗切斯特；在教育程度上，罗切斯特选区的无正式学历居民比例略低于英格兰威尔士平均，也比克拉克顿的比例少了16个百分点。2010年，卡斯维尔代表保守党在克拉克顿选区赢得53%的选票，相比25%的工党构成了绝对优势，而该选区在2005年大选（结果由工党组建政府）中也选择支持保守党，民意确实以右倾；罗切斯特选区虽然在2010年大选中由保守党的莱克莱斯胜出，但此地一直都是工党在东南英格兰的据点，工党代表曾蝉联1997、2001、2005三次大选。

从数据来看，克拉克顿选区属于独立党可以施展拳脚的“主场”：右倾的民意传统，以老年白人为主的人口结构，不高的教育水平和较高的失业率，这些都被认为是滋生极右翼民粹的温床。相比之下，罗切斯特-斯特鲁德选区的人口更为年轻，白人选民的比重更小，教育程度和失业率则接近英格兰威尔士平均水平。实际上，在今年3月出版的政治分析类书籍《右翼的叛逆》当中，研究者曾经根据上述人口统计变量将全英国的各大选区排序，以推测独立党在不同选区中的潜力，罗切斯特选区排在第271位，不是最适合独立党竞争的环境。虽然人口数据不是影响选举结果的首要变量，且莱克莱斯的胜利远非意料之外，但能够在罗切斯特斩下一城，对独立党有着重大的意义：如果说克拉克顿选区的胜利意味着独立党已经在政治光谱的右侧削弱了保守党的民意基础，那么本次罗切斯特补选则意味着独立党对处在光谱左翼的工党也已经构成了实质威胁。英国独立党不再是“叛逆的右翼”，而是要在整个政治光谱上发起进攻。

(独立党在英国各选区民意调查中的排名，颜色越深则排名越靠前。来源：BBC）

不过，独立党能够在左倾选区与工党较量，并不只是拜其本身的政治立场拓宽所赐，马克思·韦伯一再强调的专业政党政治起到了更大的作用。与世界其他地区类似，选举的宣传造势活动不但需要大量的资金，而且需要专业的策划、公关团队，以及对媒体渠道的良好把握。在这些方面，不但传统强势政党如工党、保守党已经身经百战、对专业经验谙熟于心，在选战中摸爬滚打多年的自民党也有一定实力；相比之下，此前从未赢得哪怕一个选区的独立党，虽然善于展现亲民姿态、兜售大胆言论，但其糟糕的公关使得独立党一直以哗众取宠的形象见诸报端，被认为只是一群幼稚的政治鼓噪家。然而，随着2014年9月底保守党内的连续两次倒戈事件，独立党不仅获得了步入议会下院的天赐良机，更获得了打开另一扇政坛大门的钥匙：政党政治的专业化。作为保守党内的新锐智囊，道格拉斯·卡斯维尔一直以来致力于以直接民主的理念重塑保守党，是保守党政党政治与选举策略的改革者；而本次罗切斯特补选中为莱克莱斯负责竞选事务的宣传主管克里斯·布鲁尼-洛维作为一项主张退欧公投的请愿项目的负责人，具备在新媒体条件下运作竞选项目的丰富经验，极大增强了独立党选战策略的专业性和针对性。在专业竞选团队的支援下，独立党减少了关于民族主义和欧洲怀疑主义的空谈，转而把重点放在诸如路灯管养、医疗卫生、孕妇看护之类的本地议题上；在宏观层面，独立党既对倾向保守党的右翼选民主张减税以及缩小政府规模，又对倾向工党的福利主义选民主张“惩罚”金融企业、减少乃至取消“卧室税”（即根据户主房产中空闲床位的数量削减住房福利），虽然还没有形成一个具备自洽性的政治图景，但足以在2015年大选之前充分争取选民的拥护。

根据长期研究英国右翼民粹政治的诺丁汉大学助理教授马修•古德温在《每日电讯报》上撰写的评论文章所述，英国独立党的专业化运作并不只是源自保守党倒戈议员的竞选经验，也来自党内对数据分析处理的技术革新。独立党扩大了选民识别系统的数据库，以更好地分析不同选区的经济社会状况，从而制定相对应的选举策略；在公关和党纪方面，独立党逐渐脱离了从前口无遮拦、丑态百出的糟糕状况，能够以最快速度对言行不慎的成员进行规范，既增强了党内的组织度，又改善了独立党的媒体形象。最能展现独立党专业化改革成果的大概是在位于北英格兰曼彻斯特附近的黑伍德-米德尔顿选区：虽然工党于10月9日赢得了这一选区的补选，延续了传统优势，但根据阿什罗夫特勋爵进行的民调，工党宣传部门对当地选民的覆盖率达到69%，而原本在当地并无深厚政治基础的独立党却超过了其他所有党派，覆盖率达到68%。如此出色的信息投送能力背后，一台强有力、且高智能的竞选机器已经初现端倪。

总而言之，如果说英国的政党政治就像一台在传统两大政党（从保守党、自由党到保守党、工党）的权力角逐中不断被掌握、被控制、被塑造的巨大机器，那么在2014到2015年之间，不仅传统两党制对这台机器的支配权松动了，就连有能力运转这台机器的工程师也不再被两党制所垄断。随着保守党议员及其团队的倒戈，独立党的竞选水平日益提高，竞选技能也越发成熟，若与其在民调中高达17%的支持率相结合，在2015年将有可能释放相当大的能量。在本周落下帷幕的罗切斯特补选，就是这一过程的例证。眼下，独立党当然也面临着自己的问题：例如，独立党的融资渠道过度依赖少数大金主，使其财政独立性略显薄弱；而在政策路线上，与其他边缘党派类似，独立党只能在否决主流政党纲领时大出风头，没有一个一以贯之、有说服力的施政蓝图。这些局限性使得独立党暂时还无法与主流政党正面作战，也为独立党在2015年的选情增添了变数。

不过，独立党已经走上了一条正确的发展轨道，问题只是他们还能走多远、还要走多远。正如马修·古德温在《每日电讯报》的评论文章中所说，无论民族党作为一个政治阵营是否太过稚嫩，但其作为一股政治力量，已经在实际操作层面趋于成熟。